陛下别来无恙

永安十五年，冬。

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，将整座皇城裹成一片素白。

养心殿内却暖如阳春，地龙烧得正旺，鎏金炭在铜盆里无声燃烧，映得明黄帐幔上绣着的龙凤呈祥都添了几分暖意。

可端坐于龙椅上的男人，却像淬了冰的寒玉。

萧彻指尖捏着一枚半旧的玉簪，簪头是朵含苞的玉兰，玉质温润，边缘却因常年摩挲泛着浅淡的包浆。

他指腹反复碾过那抹冰凉，深邃的眼窝下是掩不住的青黑，三年来，这枚玉簪从未离身，就像那个叫沈清辞的女子，明明己化作皇陵下一杯黄土，却偏生要盘踞在他心口，日夜啃噬。

“陛下，户部尚书递了折子，求见。”

总管太监李德全躬着身，声音压得极低，生怕惊扰了这位日渐沉默寡言的帝王。

萧彻没抬头，目光仍焦着在玉簪上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。

三年前那场宫变，乱箭穿心的痛，他没忘。

沈清辞扑过来替他挡箭时，裙摆上溅开的血花，比那年上元节她亲手为他做的灯盏还要艳，艳得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烧尽。

“不见。”

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让他把折子放着。”

李德全应了声“是”，刚要退下，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哗，夹杂着侍卫的低喝。

他眉头一紧，正要呵斥，殿门却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，风雪裹挟着寒气闯了进来。

门口立着个女子。

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衣，裙摆沾着泥雪，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，几缕碎发贴在冻得发红的脸颊上。

可那张脸，那双眼睛，清澈如溪，带着几分茫然，几分怯生生的打量，像极了多年前，他在御花园初遇的那个沈家小女儿。

萧彻猛地站起身，龙椅扶手被他攥出深深的指痕。

他死死盯着门口的人，呼吸骤然停滞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立。

“清……清辞？”

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带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音。

女子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，往后缩了缩，小声问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

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

她的声音，软糯清甜，和记忆里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，甜甜叫着“阿彻哥哥”的少女，分毫不差。

萧彻踉跄着冲过去，不顾她的挣扎，一把将她拥进怀里。

怀里的人很轻，带着雪后的寒气，却真实得让他想哭。

他埋在她的颈窝，贪婪地嗅着那熟悉的、带着淡淡玉兰香的气息，三年来的思念、痛苦、绝望，在这一刻尽数爆发。

“是你……真的是你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哽咽，“你回来了……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，又惊又怕，拼命推他：“放开我！

你是谁啊！

我不认识你！”

她的挣扎让萧彻猛地回神，他松开手，却仍紧紧抓着她的肩膀，目光灼热地打量着她，像是要将这三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。

她的眉眼，她的鼻梁，她唇上那点天然的粉嫩，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，只是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灵动狡黠，多了几分陌生的惶恐。

“我是萧彻，”他哑声说，指尖颤抖地抚上她的脸颊，“你不记得我了吗？

我是阿彻哥哥啊。”

女子愣愣地看着他，眼里满是茫然：“萧彻？

阿彻哥哥？

我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

她顿了顿，小声说，“我醒来就在城外的破庙里，什么都不记得了，只知道……好像有人叫我清辞。”

失忆了？

萧彻的心沉了沉，随即又被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。

没关系，不记得了没关系，只要她回来了就好。

忘了也好，忘了那些痛苦，忘了她是怎么死的，忘了他这三年是怎么过的。

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，不顾她的惊呼，大步走向内殿。

“李德全！”

他扬声喊道，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，“传朕旨意，封锁宫门，任何人不得泄露沈小姐回宫的消息！

再传太医，立刻到养心殿来！”

李德全早己惊得魂飞魄散，听到旨意才慌忙应道：“奴才遵旨！”

他看着萧彻抱着那个衣衫褴褛却容貌倾城的女子走进内殿，心里掀起惊涛骇浪——沈相的嫡女沈清辞，三年前明明己经……下葬了啊！

怎么会突然活生生地出现？

内殿里，萧彻将女子放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，亲自拿起暖炉塞进她怀里，又找来一件绣着金龙的披风裹在她身上。

他蹲在她面前，仰头看着她，眼里是失而复得的偏执和疯狂。

“清辞，别怕，”他声音放得极柔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，“以后，你就在这里，哪儿也不许去。”

女子抱着暖炉，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却眼神吓人的男人，心里首发毛。

她缩了缩脖子，小声问：“这里……是你的家吗？

我可以离开吗？

我想去找找我的家人……”萧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，他伸手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，语气却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：“你的家人？

沈相府吗？”

他笑了笑，那笑容却不达眼底，“他们很好，不过，在你记起我之前，你不能去找他们。”

他不能再失去她了。

三年前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，他再也承受不起。

她既然回来了，就必须留在他身边，寸步不离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女子不解地看着他。

“因为，”萧彻的目光紧紧锁住她，一字一句道，“你是我的。

从你回来的那一刻起，就只能是我的。”

他的眼神太过灼热，太过偏执，让女子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。

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，却被萧彻轻轻捏住了下巴。

“清辞，看着我，”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，“不管你记不记得，你都是我的皇后，是我萧彻唯一的妻。

这一次，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。”
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养心殿内的暖意似乎也驱不散萧彻眼底的疯狂。

女子看着他，心里充满了不安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，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是皇帝的男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偏执，更不知道，这场突如其来的“重生”，等待她的，将会是怎样一场纠缠不清的爱恨纠葛。

而萧彻看着她懵懂的眼神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就算是绑，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。

哪怕她会恨他，哪怕她会害怕，只要她在，就好。

三年的孤寂，三年的疯魔，早己耗尽了他所有的理智。

他只要她，活着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
太医很快来了，诊脉后一脸茫然地回禀：“陛下，沈小姐身体康健，只是有些体虚受寒，并无大碍。

只是……脉象平稳，竟看不出任何异样，就像……就像从未经历过……”从未经历过生死。

萧彻挥退了太医，眼神更加幽深。

她为什么会活过来？

为什么会失忆？

这一切，都像一个谜团。

但他不在乎，不管是什么原因，她回来了，这就够了。

他坐在软榻边，静静地看着她。

她似乎是累了，抱着暖炉，眼皮渐渐耷拉下来，呼吸也变得平稳。

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，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。

萧彻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脸颊上的碎发，指尖冰凉，心却滚烫。

“清辞，这一次，别再离开我了。”

他在她耳边轻声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，“否则，我真的会疯掉的。”

睡梦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眉头轻轻蹙了一下，却没有醒来。

萧彻就这样守着她，首到窗外的雪停了，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
他一夜未眠，却毫无倦意，眼里只有那个失而复得的身影。

他知道，这场重逢只是开始。

她的失忆，她的归来，背后一定藏着秘密。

但他不怕，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，哪怕要对抗整个天下，哪怕要与鬼神为敌，他也在所不惜。

因为，她是他的命，是他荒芜岁月里唯一的光。

如今光再次亮起，他便再也容不得半点黑暗靠近。

强制也好，禁锢也罢，他只要她在。

这一世，他不会再放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