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时之蝶

2025年，国家高能物理研究所，“时空场域稳定性实验”主控中心。

刺耳的警报声与闪烁的红光淹没了原本井然有序的空间。

操作台上，代表能量的曲线疯狂飙升，突破了所有安全阈值。

林默，作为项目组的历史顾问，正站在观测区，他的任务是评估任何潜在时空扰动可能带来的历史关联性影响。

然而此刻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在实验室中央凭空出现的、扭曲了光线的能量涡流急速膨胀。

“失控了！

能量约束失效！”

对讲机里传来同事声嘶力竭的呼喊。

林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、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涡流中心传来，身体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，视野被撕扯成五彩斑斓的碎片，意识在极致的眩晕中迅速沉沦。

最后的感觉是胸口一阵灼热，那是他佩戴的实验型号能量监测手环在发烫。

……潮湿、阴冷，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，粗暴地钻入鼻腔。

林默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呕吐。

天空是铅灰色的，低矮得仿佛要压下来，周围是斑驳的、带着潮湿水渍的砖墙，典型的上海老式弄堂建筑。

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，身下是冰冷的石板地。

我不是在实验室吗？

这是哪里？

他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却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痛。
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了几声零星的枪响，夹杂着日语粗暴的呵斥和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杂乱声响，正迅速由远及近。

心脏骤然缩紧。

作为主攻抗战时期上海情报史的研究生，他对这种声音组合太“熟悉”了——来自史料记载和黑白影像的“熟悉”。

但这绝不该出现在2025年！

他下意识地摸索身上，发现原本的实验服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略显宽大的、质感粗糙的深色中山装。

他在内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皮小本——一本汪伪政府下发的证件，职务是“译电科科长”，名字赫然是“陈明”（原“惊蛰”的化名）。

还有一张揉皱的小纸条，上面用铅笔写着两个字：“惊蛰”。

惊蛰？

林默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
这是他研究中无数次提及的中共地下党优秀特工的代号，活跃于1941年的上海，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的一次情报传递行动中……牺牲。

难道……更多的枪声和日语叫骂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日军在搜捕！

目标很可能就是刚刚“牺牲”的原主——“惊蛰”！

而自己，阴差阳错地顶替了这个身份，出现在了这具身体上！

穿越？

这个只在理论和文学作品中存在的概念，此刻成了唯一荒谬却又合理的解释。

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

他知道这段历史的残酷，知道落入特高课手中的下场，那远非文字记载所能形容其万一。

不能待在这里！

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翻江倒海的震惊与恐惧。
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脑海中飞速检索着与“惊蛰”相关的史料碎片。

资料记载，“惊蛰”在附近区域活动时，常利用一家“老陈记裁缝铺”的暗格作为紧急藏身点。

他咬紧牙关，忍着剧痛，凭借对历史地图的记忆，踉跄着向弄堂深处跑去。

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，子弹偶尔呼啸着擦过墙壁，溅起碎屑。

就在他几乎绝望，以为自己记错了位置时，一个不起眼的、挂着“老陈记”招牌的狭窄门面出现在视线尽头。

他用尽最后力气冲过去，按照资料中描述的，摸索着门板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凸起，用力一按。
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旁边看似整体的墙壁竟然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。

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，暗格内部狭小、黑暗，充满了灰尘和布料的味道。

他刚把暗门合上，就听到外面日军小队跑过的声音，以及用日语下达的“仔细搜查”的命令。

他屏住呼吸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几乎要挣脱出来。

黑暗中，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日军翻箱倒柜的动静。
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，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。

林默稍微松了口气，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。

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可能被重点关注的区域。

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暗格，确认左右无人，才迅速闪身出来。

然而，就在他踏出裁缝铺门口阴影的瞬间，一道矫健的身影也从另一个方向快速掠至，两人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满怀。

“唔！”

林默被撞得眼冒金星，定睛一看，撞到他的是一个穿着素色旗袍、外罩针织开衫的年轻女子。

她容貌清丽，但眼神却锐利如刀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与警惕。

最让林默心头一紧的是，她手中紧握着一把小巧而冰冷的手枪，枪口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硝烟味。

女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人，她快速扫了林默一眼，目光在他那身不合时宜（在她看来是温文尔雅却略显狼狈）的中山装上停留了一瞬，又瞥了一眼他刚刚出来的裁缝铺方向。

就在这时，原本似乎己经远去的日军脚步声去而复返，显然是被刚才的碰撞声或是他们未曾察觉的痕迹吸引了回来。

“那边有人！”

日语的呼喝声再次响起。

女子脸色微变，低喝一声：“跟我来！”

语气不容置疑。

林默此刻别无选择，他认出这女子行动间的专业素养，绝非常人。

两人一前一后，在迷宫般的弄堂里穿梭。

女子对地形极为熟悉，几个拐弯就暂时甩开了追兵，最后拉开一扇虚掩的木门，将林默拽了进去，迅速反锁。

这是一个狭小但整洁的阁楼，窗口对着弄堂后方，视野相对隐蔽。
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和纸张的味道，角落里堆着一些书籍和文稿，一台旧式打字机放在小桌上。

女子靠在门后，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，确认暂时安全后，才转过身，枪口虽然微微放低，但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。

她盯着林默，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：“你是‘惊蛰’？

刚才为什么从裁缝铺的暗格里出来？”

林默心头巨震。

她竟然知道“惊蛰”，也知道裁缝铺的暗格！

她是谁？

军统？

地下党？

他大脑飞速运转，试图从历史知识中寻找对应的人物。

代号“寒鸦”的军统特工苏清辞？

资料记载她以记者身份掩护，行事果决……“我……” 林默张了张嘴，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。

他不能承认，也无法否认。

原主的记忆、技能、人际关系，他一无所知。

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。

情急之下，他只能选择最老套却也最难以证伪的借口：“我……我不记得了。

我好像遇到了袭击，醒来就在附近，头很痛，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……” 他配合地揉了揉依旧胀痛的太阳穴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痛苦。

“失忆？”

苏清辞（林默基本确认了她的身份）眉头紧蹙，显然不信。

她上下打量着林默，“惊蛰”是组织内部评价极高的资深特工，怎么会如此……狼狈甚至显得有些笨拙？

连基本的警惕和反应都似乎慢半拍。

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。

外面的日军还在挨家挨户地盘查。

阁楼里陷入短暂的沉默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
透过阁楼狭窄的窗户缝隙，能看到下面弄堂里晃动的手电筒光和刺刀的寒光。

偶尔传来几声居民的惊叫和日军的呵斥，压抑的哭泣声隐隐传来。

林默透过缝隙，看到对面一户人家的门被粗暴踹开，一个老人被日本兵推搡着出来，踉跄倒地。

不远处，一个母亲紧紧捂着怀里孩子的嘴，生怕他哭出声引来灾祸。

那些在历史书中被简化成数字和描述的场景，此刻无比真实、无比残酷地呈现在他眼前。

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
他知道，这不是电影，不是史料，这是正在发生的人间惨剧。

这片土地上的人民，在侵略者的铁蹄下，渴望的仅仅是一份最朴素的安宁，一片没有枪声、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。

他们对和平的向往，如同在严寒中期盼春日，是如此强烈而卑微。

他想起自己穿越前正在整理的档案，记载了三天后，也就是1941年11月某日，日军将根据一份错误情报，围剿城西的一处中共地下党联络站，造成多名来不及转移的同志和无辜民众伤亡。

必须做点什么！

他猛地转过头，看向依旧警惕地盯着窗外的苏清辞，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生硬：“苏小姐，如果你信我，请立刻想办法，用最隐蔽的方式，通知城西‘福源杂货铺’，就说……就说有客人说他们进的‘老刀牌’香烟是假货，让他们赶紧处理掉库存，最近别再卖了。”

这是他急中生智，结合历史记载中该联络站的掩护方式和可能的预警暗语，编造的一条模糊却可能引起警惕的信息。

苏清辞霍然回头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 她的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很明显——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？

你怎么知道福源杂货铺有问题？

（她显然也掌握了一些相关情报）更重要的是，一个“失忆”的人，怎么会突然说出如此具体且指向明确的警告？

林默无法解释，只能坚持道：“没时间细说了！

请相信我，必须尽快通知，否则就来不及了！”

他的眼神不再是刚才的茫然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，那是一种基于“己知”历史的笃定。

苏清辞凝视着他，这个自称“失忆”的男人身上充满了矛盾。

身手差劲，反应生涩，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……未卜先知？

她权衡利弊，联络站的安全至关重要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，也值得冒险一试。

更何况，她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传递消息而不完全暴露自己。

“我会处理。”

她最终点了点头，语气依旧清冷，但眼神中的怀疑似乎淡了一分，多了几分探究，“但你， ‘惊蛰’先生，或者无论你是谁，最好想想清楚，等安全之后，怎么解释这一切。”

窗外，日军的搜捕似乎告一段落，弄堂里暂时恢复了死寂，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压抑，却挥之不去。

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感受着这个陌生时代沉重的呼吸。

他知道，他的“惊蛰”身份，这场在刀尖上行走的死亡谍战，己经不由分说地开始了。

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历史旁观者，被迫卷入旋涡中心，第一步，己然踏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