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秀珍躺在病床上，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被单。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，但更让她窒息的是心头挥之不去的悔恨。
"妈，喝点水吧。"小女儿红英端着搪瓷杯，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。西北的风沙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，才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岁。
杨秀珍摇摇头，气管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。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，可闭上眼睛，三个孩子的脸就在黑暗中轮番浮现——大儿子建国拖着那条残腿，一瘸一拐地走向阳台；二儿子建华缩在轮椅上，整日对着窗户发呆；小女儿红英被那个混蛋宋国军骗去大西北，吃尽了苦头...
"都是我...的错..."杨秀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，泪水顺着太阳穴滑入斑白的鬓角。如果当初没有早早把工作让给红英，如果坚持留在城里没有去部队带孙子，如果能看穿宋国军的真面目...
"妈，您别这么说。"红英握住母亲的手，那手冰凉得像块石头。
杨秀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监护仪上的曲线剧烈波动。医生护士冲进来时，她最后的意识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。黑暗如潮水般涌来，她多想重来一次啊...
"妈！快起来！再晚自来水要停了！"
杨秀珍猛地睁开眼，胸口剧烈起伏。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，而是自家熟悉的筒子楼。
"我这是..."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，皮肤紧致有弹性，没有病痛折磨的痕迹。墙上挂历显示1973年4月12日。
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，十七岁的罗红英推门进来，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动作甩动："妈！您怎么还躺着？今天不是说要商量我工作的事吗？"
杨秀珍如遭雷击，死死盯着女儿青春洋溢的脸。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，疼得倒抽冷气——不是梦，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多年前！
"妈您怎么了？"红英疑惑地歪着头，"是不是昨晚没睡好？"
"没...没事。"杨秀珍强压住翻腾的情绪，掀开被子下床，"你先去吃早饭，妈马上就来。"
等女儿离开，杨秀珍扑到五斗柜前，颤抖着拉开抽屉。最上面那封信赫然在目——大儿子建国写来的，说儿媳妇芳芳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忙不过来，想请她去部队帮忙。
记忆如洪水般涌来。上辈子她就是在这时做了两个决定：把纺织厂的工作让给红英，然后去部队带孙子。结果红英被宋国军骗走工作，大儿媳孙芳芳是个不好相处的，婆媳矛盾严重，孙芳芳天天私底下找建国闹，导致建国差点死在任务中，二儿子建华被陷害，被火车压断了腿，一辈子坐轮椅......
"这一世，我绝不会重蹈覆辙。"杨秀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顿地说。镜中的女人快五十岁，眼角虽有细纹但精神矍铄，远不是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妪。
早餐桌上，红英一边剥鸡蛋一边说："妈，我们班王丽她妈把工作让给她了，这样她就不用下乡了。您上次不是说也要..."
"妈改主意了。"杨秀珍放下筷子，声音平静却坚定，"工作妈会继续做，我跟你大哥说说你去部队帮你嫂子带孩子，要么按政策下乡，或者你努力点考个学校。"
红英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："妈！您不是说..."
"妈想过了，你还小，需要多锻炼。"杨秀珍给女儿夹了一筷子咸菜，"吃完饭妈去厂里请假，明天去邮局给建国回信。"
"回什么信？"红英警惕地问。
"告诉他，他妈要在城里继续干到退休，他的孩子让他和媳妇自己想办法。"杨秀珍说完，心里像卸下一块大石。
红英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，仿佛不认识这个人。杨秀珍却已起身收拾碗筷，动作利落得像年轻了二十岁——事实上，她的确年轻了二十岁。
水流冲刷着碗碟，杨秀珍望着窗外初春的新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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